第 6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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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
◎缺一個將軍夫人◎
當著朝臣百姓的面，無論紀斯年心底有多急躁，也能能耐下性子，完完整整走完全部流程。
紫瀾國與蠻狄積怨已久，往年邊軍受制頗多，能將蠻狄趕出疆土已是不易，自然也沒有人想過，能將對方徹底覆滅。
便是過了這麽長時間，說起西北軍攻破了蠻狄王庭，眾人仍覺夢幻，直至見了被邊軍押在最後的蠻狄王室，他們方找回兩分真實，而後便是沒頂的狂喜。
伴著第一聲“將軍威武”，左右百姓間掀起歡呼的浪潮。
就連自詡謙謙君子的文臣們也難掩面上激動，肩膀不受控制地顫動著，望向紀斯年的眼中不覺多了崇拜。
好在沒了那礙眼的太子和皇帝，之後的一應封賞皆順利進行下去，就連許多超出軍功的賞賜，眾人也只做沒發現。
畢竟是打下蠻狄王庭的功臣，些許金銀綾羅又算得了什麽。
唯獨到紀斯年的時候有了片刻寂靜，前頭的那許多賞銀莊園鋪子不過點綴，真正有用的，當屬一等公的爵位。
安王代傳聖旨，封北國將軍為一等定國公，爵位世襲，三代不降，另以淮安郡為封屬，準定國公派遣官吏，三十年內一應稅銀，盡歸定國公所有。
世襲三代不降的公爵暫且不提，淮安郡的一應安排，卻是將整個郡都交給了定國公管理，倘若他真去往封地，就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了。
旁人只以為皇帝這是被收覆蠻狄的天功沖昏了頭腦，卻不知，那臥病在床的皇帝，至今不知北國將軍已經回來了。
就連蠻狄王庭被破，都是底下人偷偷議論時不小心被他聽見的，依著安王的意思，人老了，一門心思養老便是。
無論這封賞背後有多少隱情，畢竟是論功行賞的大喜日子，沒有人會不開眼地跳出來掃興，就算心裏不舒坦的，也只暫且記下，等過了這幾天，再行上奏。
本以為論功之後，安王會提及西北兵權。
當日皇帝力壓群臣，將西北兵權丁點兒不落地都交給紀斯年，如今戰事已定，西北禍患更是徹底解決，這兵權……
然而，直到紀斯年請辭，安王都沒有提及有關兵權的半句。
群臣只能眼睜睜看著北國將軍離開，哽得脖子都紅了，左右瞪上兩眼，卻誰也不肯當這個出頭鳥。
對西北將士的封賞公諸於眾後，百姓的反應倒是平常，他們不懂朝堂上的門門道道，只知道西北軍立了大功，北國將軍立了大功，覆滅蠻狄的大功，區區公爵又算得了什麽。
“皇帝還是太小氣了些，只給北國將軍封了公爵，我瞧著將軍手下的那些將軍們也當得起公爺，至於北國將軍嘛……怎就不能封王？”
這些普通百姓畢生難及的爵位，從他們嘴中說出，反像玩鬧似的，要不是紫瀾國至今只有四王八公，外人聽來，怕不是要以為王位公爵遍地都是。
定國公府不再另建，只將北國將軍府擴制。
宮裏派了禮官來和紀斯年商量，哪料他們就晚了一步，等再匆匆忙忙趕到將軍府，府上主人早不在了。
管家汗顏：“將軍一進大都就去了皇宮，至今不曾回來。”
“沒回來？”禮官詫異，“我們親眼看到定國公出了宮門，又奔著將軍府的方向來的，我等與公爺前後只差了半刻鐘，總不會是我等看錯了吧？”
“這……”管家無法，只能迎他們進去，“幾位大人自己看吧。”
要說他們也是無奈，自打知道北國將軍歸來，他們早早就派了人去宮門口守著，府上也早半月收拾裝點。
誰知守也是白守，紀斯年人都跑了，守在宮門的下人也只吃了一嘴巴的灰。
就在禮官進府沒多久，守宮門的下人們灰頭土臉地趕了回來。
被問及將軍下落，他們吶吶：“這、這……將軍也沒說要去哪兒，只走得挺急，一眨眼就沒了人。”
“你們就被追上去瞧瞧？”
下人們頗是委屈，先不說他們私自去追會不會被問責，單是紀斯年那駕馬的速度，也非是他們能趕得上的。
一群人面面相覷，左右無法，也只能候著。
而被他們記掛的那位，一開始確是打算回府的，只回程中聽了不想聽的話，硬是中途轉了方向。
說起西北軍和北國將軍，百姓們難免想起國師庇佑之事。
彼時國師府受到莫大沖擊，一著不慎，定逃不了就此沒落的下場。
就是那時，連連敗退的西北軍翻身打了勝仗，生死不明的北國將軍重新回到了陣前，而這一切，皆離不開國師的神威。
“北國將軍之前不還說，回大都後要親自上門感謝國師大人，可惜國師好長時間不見客了，也不知將軍會不會例外……”
“這不正好，國師欲辦婚事，到時將軍上門道喜，也就一並感謝了。”
國師府。
大婚。
自入了大都，這已經是紀斯年第三次聽見相關字眼。
坦白講，他並沒有因此生出什麽不忿或者嫉怨的情緒，心情上的波動都少有。
蓋因從西北趕回大都的這幾月，他聽了太多太多有關國師的傳聞。
相傳國師大人被傷透了心，看破塵俗，不願再染紅塵，往後再不行祈福祭典。
相傳國師大人不忍見國家動亂，寧受天災反噬，仍是算出廢太子將反，早與北國將軍聯手，將逆賊牽制在殿上，更是請出青了大師，為陛下看診醫治。
相傳國師大人又喜歡上了瑪瑙，尤愛翠石，有人憑著一塊瑪瑙石，得了國師金口玉賜福。
相傳國師大人派出心腹，去往紫瀾各地搜尋珍寶……
若是說國師府閉門謝客和平息叛亂，這些事紀斯年都清楚，但漸漸的，國師的行事作風都變了。
他自認對葉洛還算了解，對她的喜惡也略知一二，但他怎麽也不覺得，葉洛會為了一些華而不實的珠寶玉石大動幹戈。
就在上個月，他還聽說，國師買了一艘大船，招募二百船夫，要去遠洋打魚來吃。
一開始的時候，紀斯年還會因為國師那些頗為奇怪的舉動而不解，但聽得多了，他也漸漸冷靜下來。
臨近大都，他更是打心眼裏認定——
國師換了人。
若把後面這些極盡奢華的舉動安在鳶身上，一切都變得合乎常理起來。
有了這樣的認知，再聽說國師將與一書生成親，紀斯年更是無所謂了。
只要不是葉洛，隨便國師要做什麽。
理智上的清醒是一回事，心理上便是另一回事了。
饒是認定了此國師非彼國師，也不代表紀斯年能一遍又一遍地聽百姓說——
“國師要成親了！”
紀斯年好不容易攢起的冷靜到底潰散幹凈，他連將軍府都來不及回，拋下一眾親兵護衛，徑自往國師府的方向趕去。
好在他還存了兩分理智，沒有直接去國師府外叫門，至於偏門側門的位置，因著有百姓徘徊，也不得不放棄。
他圍著國師府繞了兩圈，最後將馬撒在外面。
而他則去了一處無人走動的高墻底下，左右不過兩息，竟是直接躍了上去。
國師府近來雖忙於國師婚事，但對於府上的安防卻不敢有片刻怠慢，甚至由於暗一不在，為了避免疏漏，白天黑夜裏巡防的人手都添了一倍。
以至紀斯年蹲在墻頭，不等往下跳，先被從各處竄出的暗衛圍上了，低頭一看，根本沒有能落腳的地方。
兩方人馬對視良久，紀斯年卻不見半分羞窘。
他索性在墻頭坐下來，問：“你們大人可在？我來見見她。”
雖然這是在國師府，府裏的暗衛又多，但真和紀斯年動起手來，也很難保證能得上風。
暗二思量片刻，拱手道：“請將軍稍候，屬下這便去請示大人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紀斯年轉口道，“你去問著，我先下來沒問題吧？”
“這大白日的，萬一有人經過，看見堂堂定國公爬上了國師府的墻頭，說出去就不好聽了。”
暗二表情有一瞬間的失控。
——合著您也知道這不好看？
他深吸一口氣，一招手，又是十幾個暗衛出現。
他覆拱手：“還請將軍自重。”話落，他卻是帶人後退一步，正正好留出一人的位置來。
紀斯年輕笑一聲，利落地跳過去。
暗二前去傳話，剩下的暗衛則繼續戒備著，裏裏外外圍了四五圈，將紀斯年徹底包圍在內。
但不管是暗衛還是紀斯年，雙方都清楚，眼下局勢不過給雙方一個體面，要真說有什麽用，還真不見的。
紀斯年翻墻不成被逮了個正著，不再挑戰他們的底線。
兩刻鐘後，暗二返回來。
他說：“大人正在看診，將軍若是不介意，不妨去會客廳稍坐片刻。”
“看診？”紀斯年有稍許詫異。
然而去往會客廳這一路，暗衛都不肯再透露分毫。
等將他領到，暗衛中只留了兩人，其餘相繼退下。
廳裏明面能見到的只餘紀斯年一人，偶有侍女過來倒茶，也不過片刻，很快又從廳裏離開。
而紀斯年這一等，就等了足足兩個時辰，廳外的天色都見了昏暗。
他幾次叫人詢問，得到的回答卻是一成不變：“大人尚在看診，還請將軍再等片刻，大人說您要是有急事，也可下回再來。”
等是等的不耐了，但隨之而來的，還有許多安心。
“國師……那你們府上的葉姑娘呢？我先見見她總行了吧？”
暗衛搖頭：“府上沒有葉姑娘。”
一直到暮色四合，紀斯年終於等到了一句準話。
暗衛假裝看不見他面上冷色，一板一眼道：“大人請您去書房小坐。”
“國師呢？”
“大人已先去書房了。”
如此，紀斯年才按下焦躁。
越是往裏走，守在暗處的暗衛越多。
等到了書房，單是書房左右侍立的就有足足二十幾人，再加上藏在各處的，總人數總不會低於五十去。
紀斯年在門口駐足片刻，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地註視，忍不住笑了聲：“這麽些人……國師大人有心了。”
話音剛落，屋裏就傳來了回應：“還不是太看重將軍，就怕將軍一個不高興，反將我謀害了去。”
“區區幾十人，想來將軍也不會介意吧？”
紀斯年嗤笑一聲，雙手扶向房門，稍一用力，房門應聲打開。
如今已是黃昏，背陰的書房顯得有些暗沈。
即便屋裏點了蠟燭，一些邊邊角角的位置也很難照亮，就連坐在桌案後的國師，也被大片陰影籠罩。
紀斯年才走進去，就發現屋裏還有旁人。
他目光微凝，將註意力一分為二，一半給了國師，另一半則分給屋子另一側的人。
“青了方丈？”紀斯年的視線不覺收回，覆全落在另一側的人身上。
青了念一聲佛號，應了他的稱呼。
“方丈怎在國師府上？”紀斯年忍不住問道。
青了雙手合十：“貧僧聽聞國師受奸人暗害，不慎傷了眼睛，次番受國師之邀，一來是保陛下聖體，二來也是為大人醫治眼疾。”
這話一下子就吸引了紀斯年的全部註意力。
他直接上前兩步，借著燭光，看清國師的全部模樣。
只見國師撐著下顎，偏著頭看向他，她唇角微揚，發絲綴在眼尾，露出的那雙眸子裏仿佛含了星暈，微一眨眼，卻是媚眼含嬌。
想當年，有多少人迷在這一雙眼睛裏，又有多少人為了得國師片刻青眼，寧願散盡家財。
而就是這樣的美目，偏沒能叫紀斯年失神哪怕一瞬。
紀斯年眸光發冷：“國師呢？”
鳶咯咯笑出聲，她站起身，慢慢走到桌前，原是想再靠近紀斯年一點的，到底顧及這人又瘋又猛，沒真去試探。
但這也不妨礙她裝傻：“國師不就在將軍面前？將軍說什麽胡話呢。”
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。”
鳶仍是搖頭：“我不懂將軍在說什麽。”
紀斯年的許多不確定在見到鳶後都有了答案，剩下的那些不解，也盡可以從葉洛口中得知。
甚至自見了鳶後，他心底勃然升騰起一陣不忿，可這感情又太沒道理，叫他連說都說不出口，不忿積聚至極點，便只剩哀傷，以及一點微不可查的期待。
紀斯年無心與她周旋，直接問：“她的眼睛也好了嗎？”
此話一出，鳶笑吟吟的面容瞬間收斂。
她死死盯住紀斯年，仿佛是想看透他內心所想。
紀斯年任她打量，只又問了一遍：“她還和你一樣嗎？”
“將軍這是都知道了？”
紀斯年點頭。
鳶沒有再說，只是思量著有沒有將葉洛下落高知給紀斯年的必要。
屋內三人再無人做聲，只有青了撥動念珠的輕微聲響。
過了不知多久，屋外傳來宮漪的叫門聲：“大人，到您敷藥的時候了。”
鳶恍然回神。
她擡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，說了句與當下並不相符的話：“方丈說，我這眼睛自幼遭毒，這麽多年毒素早深入骨髓，便是能再見光明，也少不得受影響。”
“方丈給我看治了四個月，直至這月初才能瞧見東西，最開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，現下倒能瞧見輪廓了，不過很可惜，所有東西都是一個顏色的。”
紀斯年神色微怔，卻並非是生了同情。
他只關心：“那她呢？”
鳶一下子就笑了，似是感慨，似是羨慕：“你倒事事記掛著她。”
紀斯年沒應，一心等她回答。
鳶說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別這樣看我，我確實不清楚，她很早就走了，走了約莫大半年了，而青了大師也是四個月前才尋到了醫治之法，且非萬全之策。”
“你想必也是聽說了，國師府將行婚事，她離開那時還曾遺憾，未能見我成親，我便想著，姐姐成親這樣的大事，興許能叫她回來看看。”
屆時青了還在，他能醫得一雙眼，那便能醫得第二雙。
紀斯年聽出了她的未盡之語，一直冷著的臉終於緩和幾分。
鳶本以為他要問葉洛去處的，還在遲疑到底要不要嚴明，哪料紀斯年一開口：“南溪村是嗎？”
“！”鳶頓時驚住了，“你——”
“我翻遍紫瀾地理志，叫南溪村的山村共有一十三個，但之前我與柳顏問過，他是從西北一帶來，西北地區的南溪村只剩兩個。”
“她回南溪村了，對嗎？”
鳶點點頭，忍不住嘀咕：“你什麽時候問的書呆子，我怎麽不知道……”
大概是得到了確切地點的緣故，紀斯年整個人都放松了兩分。
“在北涼郡的時候，那時只柳顏和他的母親在，我接他走時，順便多問了兩句。”
而他如今更是慶幸，還好當初多問了。
紀斯年已經打定主意，回去就安排後事，最多兩天，他定要去尋一尋人的。
只在他臨走前，鳶忽然叫住了他：“你把她找回來，然後呢？”
“若是只為治眼睛，我可以叫青了方丈去南溪村，用不著這般大費周章。”
紀斯年並未回頭，淡聲道：“若她願意，我會帶她去邊城。”
“來日新皇登基，我便赴邊駐守，邊城才經戰亂，正是百廢待興之際，我手下全是粗糙兵卒，正缺一個心思細膩的將軍夫人。”
……
宮裏來的禮官在將軍府等了不知多久，眼見天都黑了，好不容易把正主等回來。
然不等他們湊上去說兩句話，紀斯年一擺手，徑直掠過他們去。
他快步往前走著，一邊吩咐管家：“不日我將離開一段時間，歸期不定，叫人給我收拾一部分銀兩衣物，再備上兩匹快馬……”
“啊？是是是，我這就去準備。”
禮官在後面一溜小跑，好不容易插上句話：“將……啊不公爺！安王殿下派下官來與您商議府邸擴建一事……”
“你們直接拿主意，不用問我！”紀斯年怕他們糾纏，又添了一句，“隨便建成什麽樣子，不出意外，我幾年也回不來住不上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禮官無言，只能眼睜睜看他走的越來越遠。
作者有話說：
還有兩章完結噢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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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著朝臣百姓的面，無論紀斯年心底有多急躁，也能能耐下性子，完完整整走完全部流程。
紫瀾國與蠻狄積怨已久，往年邊軍受制頗多，能將蠻狄趕出疆土已是不易，自然也沒有人想過，能將對方徹底覆滅。
便是過了這麽長時間，說起西北軍攻破了蠻狄王庭，眾人仍覺夢幻，直至見了被邊軍押在最後的蠻狄王室，他們方找回兩分真實，而後便是沒頂的狂喜。
伴著第一聲“將軍威武”，左右百姓間掀起歡呼的浪潮。
就連自詡謙謙君子的文臣們也難掩面上激動，肩膀不受控制地顫動著，望向紀斯年的眼中不覺多了崇拜。
好在沒了那礙眼的太子和皇帝，之後的一應封賞皆順利進行下去，就連許多超出軍功的賞賜，眾人也只做沒發現。
畢竟是打下蠻狄王庭的功臣，些許金銀綾羅又算得了什麽。
唯獨到紀斯年的時候有了片刻寂靜，前頭的那許多賞銀莊園鋪子不過點綴，真正有用的，當屬一等公的爵位。
安王代傳聖旨，封北國將軍為一等定國公，爵位世襲，三代不降，另以淮安郡為封屬，準定國公派遣官吏，三十年內一應稅銀，盡歸定國公所有。
世襲三代不降的公爵暫且不提，淮安郡的一應安排，卻是將整個郡都交給了定國公管理，倘若他真去往封地，就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了。
旁人只以為皇帝這是被收覆蠻狄的天功沖昏了頭腦，卻不知，那臥病在床的皇帝，至今不知北國將軍已經回來了。
就連蠻狄王庭被破，都是底下人偷偷議論時不小心被他聽見的，依著安王的意思，人老了，一門心思養老便是。
無論這封賞背後有多少隱情，畢竟是論功行賞的大喜日子，沒有人會不開眼地跳出來掃興，就算心裏不舒坦的，也只暫且記下，等過了這幾天，再行上奏。
本以為論功之後，安王會提及西北兵權。
當日皇帝力壓群臣，將西北兵權丁點兒不落地都交給紀斯年，如今戰事已定，西北禍患更是徹底解決，這兵權……
然而，直到紀斯年請辭，安王都沒有提及有關兵權的半句。
群臣只能眼睜睜看著北國將軍離開，哽得脖子都紅了，左右瞪上兩眼，卻誰也不肯當這個出頭鳥。
對西北將士的封賞公諸於眾後，百姓的反應倒是平常，他們不懂朝堂上的門門道道，只知道西北軍立了大功，北國將軍立了大功，覆滅蠻狄的大功，區區公爵又算得了什麽。
“皇帝還是太小氣了些，只給北國將軍封了公爵，我瞧著將軍手下的那些將軍們也當得起公爺，至於北國將軍嘛……怎就不能封王？”
這些普通百姓畢生難及的爵位，從他們嘴中說出，反像玩鬧似的，要不是紫瀾國至今只有四王八公，外人聽來，怕不是要以為王位公爵遍地都是。
定國公府不再另建，只將北國將軍府擴制。
宮裏派了禮官來和紀斯年商量，哪料他們就晚了一步，等再匆匆忙忙趕到將軍府，府上主人早不在了。
管家汗顏：“將軍一進大都就去了皇宮，至今不曾回來。”
“沒回來？”禮官詫異，“我們親眼看到定國公出了宮門，又奔著將軍府的方向來的，我等與公爺前後只差了半刻鐘，總不會是我等看錯了吧？”
“這……”管家無法，只能迎他們進去，“幾位大人自己看吧。”
要說他們也是無奈，自打知道北國將軍歸來，他們早早就派了人去宮門口守著，府上也早半月收拾裝點。
誰知守也是白守，紀斯年人都跑了，守在宮門的下人也只吃了一嘴巴的灰。
就在禮官進府沒多久，守宮門的下人們灰頭土臉地趕了回來。
被問及將軍下落，他們吶吶：“這、這……將軍也沒說要去哪兒，只走得挺急，一眨眼就沒了人。”
“你們就被追上去瞧瞧？”
下人們頗是委屈，先不說他們私自去追會不會被問責，單是紀斯年那駕馬的速度，也非是他們能趕得上的。
一群人面面相覷，左右無法，也只能候著。
而被他們記掛的那位，一開始確是打算回府的，只回程中聽了不想聽的話，硬是中途轉了方向。
說起西北軍和北國將軍，百姓們難免想起國師庇佑之事。
彼時國師府受到莫大沖擊，一著不慎，定逃不了就此沒落的下場。
就是那時，連連敗退的西北軍翻身打了勝仗，生死不明的北國將軍重新回到了陣前，而這一切，皆離不開國師的神威。
“北國將軍之前不還說，回大都後要親自上門感謝國師大人，可惜國師好長時間不見客了，也不知將軍會不會例外……”
“這不正好，國師欲辦婚事，到時將軍上門道喜，也就一並感謝了。”
國師府。
大婚。
自入了大都，這已經是紀斯年第三次聽見相關字眼。
坦白講，他並沒有因此生出什麽不忿或者嫉怨的情緒，心情上的波動都少有。
蓋因從西北趕回大都的這幾月，他聽了太多太多有關國師的傳聞。
相傳國師大人被傷透了心，看破塵俗，不願再染紅塵，往後再不行祈福祭典。
相傳國師大人不忍見國家動亂，寧受天災反噬，仍是算出廢太子將反，早與北國將軍聯手，將逆賊牽制在殿上，更是請出青了大師，為陛下看診醫治。
相傳國師大人又喜歡上了瑪瑙，尤愛翠石，有人憑著一塊瑪瑙石，得了國師金口玉賜福。
相傳國師大人派出心腹，去往紫瀾各地搜尋珍寶……
若是說國師府閉門謝客和平息叛亂，這些事紀斯年都清楚，但漸漸的，國師的行事作風都變了。
他自認對葉洛還算了解，對她的喜惡也略知一二，但他怎麽也不覺得，葉洛會為了一些華而不實的珠寶玉石大動幹戈。
就在上個月，他還聽說，國師買了一艘大船，招募二百船夫，要去遠洋打魚來吃。
一開始的時候，紀斯年還會因為國師那些頗為奇怪的舉動而不解，但聽得多了，他也漸漸冷靜下來。
臨近大都，他更是打心眼裏認定——
國師換了人。
若把後面這些極盡奢華的舉動安在鳶身上，一切都變得合乎常理起來。
有了這樣的認知，再聽說國師將與一書生成親，紀斯年更是無所謂了。
只要不是葉洛，隨便國師要做什麽。
理智上的清醒是一回事，心理上便是另一回事了。
饒是認定了此國師非彼國師，也不代表紀斯年能一遍又一遍地聽百姓說——
“國師要成親了！”
紀斯年好不容易攢起的冷靜到底潰散幹凈，他連將軍府都來不及回，拋下一眾親兵護衛，徑自往國師府的方向趕去。
好在他還存了兩分理智，沒有直接去國師府外叫門，至於偏門側門的位置，因著有百姓徘徊，也不得不放棄。
他圍著國師府繞了兩圈，最後將馬撒在外面。
而他則去了一處無人走動的高墻底下，左右不過兩息，竟是直接躍了上去。
國師府近來雖忙於國師婚事，但對於府上的安防卻不敢有片刻怠慢，甚至由於暗一不在，為了避免疏漏，白天黑夜裏巡防的人手都添了一倍。
以至紀斯年蹲在墻頭，不等往下跳，先被從各處竄出的暗衛圍上了，低頭一看，根本沒有能落腳的地方。
兩方人馬對視良久，紀斯年卻不見半分羞窘。
他索性在墻頭坐下來，問：“你們大人可在？我來見見她。”
雖然這是在國師府，府裏的暗衛又多，但真和紀斯年動起手來，也很難保證能得上風。
暗二思量片刻，拱手道：“請將軍稍候，屬下這便去請示大人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紀斯年轉口道，“你去問著，我先下來沒問題吧？”
“這大白日的，萬一有人經過，看見堂堂定國公爬上了國師府的墻頭，說出去就不好聽了。”
暗二表情有一瞬間的失控。
——合著您也知道這不好看？
他深吸一口氣，一招手，又是十幾個暗衛出現。
他覆拱手：“還請將軍自重。”話落，他卻是帶人後退一步，正正好留出一人的位置來。
紀斯年輕笑一聲，利落地跳過去。
暗二前去傳話，剩下的暗衛則繼續戒備著，裏裏外外圍了四五圈，將紀斯年徹底包圍在內。
但不管是暗衛還是紀斯年，雙方都清楚，眼下局勢不過給雙方一個體面，要真說有什麽用，還真不見的。
紀斯年翻墻不成被逮了個正著，不再挑戰他們的底線。
兩刻鐘後，暗二返回來。
他說：“大人正在看診，將軍若是不介意，不妨去會客廳稍坐片刻。”
“看診？”紀斯年有稍許詫異。
然而去往會客廳這一路，暗衛都不肯再透露分毫。
等將他領到，暗衛中只留了兩人，其餘相繼退下。
廳裏明面能見到的只餘紀斯年一人，偶有侍女過來倒茶，也不過片刻，很快又從廳裏離開。
而紀斯年這一等，就等了足足兩個時辰，廳外的天色都見了昏暗。
他幾次叫人詢問，得到的回答卻是一成不變：“大人尚在看診，還請將軍再等片刻，大人說您要是有急事，也可下回再來。”
等是等的不耐了，但隨之而來的，還有許多安心。
“國師……那你們府上的葉姑娘呢？我先見見她總行了吧？”
暗衛搖頭：“府上沒有葉姑娘。”
一直到暮色四合，紀斯年終於等到了一句準話。
暗衛假裝看不見他面上冷色，一板一眼道：“大人請您去書房小坐。”
“國師呢？”
“大人已先去書房了。”
如此，紀斯年才按下焦躁。
越是往裏走，守在暗處的暗衛越多。
等到了書房，單是書房左右侍立的就有足足二十幾人，再加上藏在各處的，總人數總不會低於五十去。
紀斯年在門口駐足片刻，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地註視，忍不住笑了聲：“這麽些人……國師大人有心了。”
話音剛落，屋裏就傳來了回應：“還不是太看重將軍，就怕將軍一個不高興，反將我謀害了去。”
“區區幾十人，想來將軍也不會介意吧？”
紀斯年嗤笑一聲，雙手扶向房門，稍一用力，房門應聲打開。
如今已是黃昏，背陰的書房顯得有些暗沈。
即便屋裏點了蠟燭，一些邊邊角角的位置也很難照亮，就連坐在桌案後的國師，也被大片陰影籠罩。
紀斯年才走進去，就發現屋裏還有旁人。
他目光微凝，將註意力一分為二，一半給了國師，另一半則分給屋子另一側的人。
“青了方丈？”紀斯年的視線不覺收回，覆全落在另一側的人身上。
青了念一聲佛號，應了他的稱呼。
“方丈怎在國師府上？”紀斯年忍不住問道。
青了雙手合十：“貧僧聽聞國師受奸人暗害，不慎傷了眼睛，次番受國師之邀，一來是保陛下聖體，二來也是為大人醫治眼疾。”
這話一下子就吸引了紀斯年的全部註意力。
他直接上前兩步，借著燭光，看清國師的全部模樣。
只見國師撐著下顎，偏著頭看向他，她唇角微揚，發絲綴在眼尾，露出的那雙眸子裏仿佛含了星暈，微一眨眼，卻是媚眼含嬌。
想當年，有多少人迷在這一雙眼睛裏，又有多少人為了得國師片刻青眼，寧願散盡家財。
而就是這樣的美目，偏沒能叫紀斯年失神哪怕一瞬。
紀斯年眸光發冷：“國師呢？”
鳶咯咯笑出聲，她站起身，慢慢走到桌前，原是想再靠近紀斯年一點的，到底顧及這人又瘋又猛，沒真去試探。
但這也不妨礙她裝傻：“國師不就在將軍面前？將軍說什麽胡話呢。”
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。”
鳶仍是搖頭：“我不懂將軍在說什麽。”
紀斯年的許多不確定在見到鳶後都有了答案，剩下的那些不解，也盡可以從葉洛口中得知。
甚至自見了鳶後，他心底勃然升騰起一陣不忿，可這感情又太沒道理，叫他連說都說不出口，不忿積聚至極點，便只剩哀傷，以及一點微不可查的期待。
紀斯年無心與她周旋，直接問：“她的眼睛也好了嗎？”
此話一出，鳶笑吟吟的面容瞬間收斂。
她死死盯住紀斯年，仿佛是想看透他內心所想。
紀斯年任她打量，只又問了一遍：“她還和你一樣嗎？”
“將軍這是都知道了？”
紀斯年點頭。
鳶沒有再說，只是思量著有沒有將葉洛下落高知給紀斯年的必要。
屋內三人再無人做聲，只有青了撥動念珠的輕微聲響。
過了不知多久，屋外傳來宮漪的叫門聲：“大人，到您敷藥的時候了。”
鳶恍然回神。
她擡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，說了句與當下並不相符的話：“方丈說，我這眼睛自幼遭毒，這麽多年毒素早深入骨髓，便是能再見光明，也少不得受影響。”
“方丈給我看治了四個月，直至這月初才能瞧見東西，最開始只是灰蒙蒙的一片，現下倒能瞧見輪廓了，不過很可惜，所有東西都是一個顏色的。”
紀斯年神色微怔，卻並非是生了同情。
他只關心：“那她呢？”
鳶一下子就笑了，似是感慨，似是羨慕：“你倒事事記掛著她。”
紀斯年沒應，一心等她回答。
鳶說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別這樣看我，我確實不清楚，她很早就走了，走了約莫大半年了，而青了大師也是四個月前才尋到了醫治之法，且非萬全之策。”
“你想必也是聽說了，國師府將行婚事，她離開那時還曾遺憾，未能見我成親，我便想著，姐姐成親這樣的大事，興許能叫她回來看看。”
屆時青了還在，他能醫得一雙眼，那便能醫得第二雙。
紀斯年聽出了她的未盡之語，一直冷著的臉終於緩和幾分。
鳶本以為他要問葉洛去處的，還在遲疑到底要不要嚴明，哪料紀斯年一開口：“南溪村是嗎？”
“！”鳶頓時驚住了，“你——”
“我翻遍紫瀾地理志，叫南溪村的山村共有一十三個，但之前我與柳顏問過，他是從西北一帶來，西北地區的南溪村只剩兩個。”
“她回南溪村了，對嗎？”
鳶點點頭，忍不住嘀咕：“你什麽時候問的書呆子，我怎麽不知道……”
大概是得到了確切地點的緣故，紀斯年整個人都放松了兩分。
“在北涼郡的時候，那時只柳顏和他的母親在，我接他走時，順便多問了兩句。”
而他如今更是慶幸，還好當初多問了。
紀斯年已經打定主意，回去就安排後事，最多兩天，他定要去尋一尋人的。
只在他臨走前，鳶忽然叫住了他：“你把她找回來，然後呢？”
“若是只為治眼睛，我可以叫青了方丈去南溪村，用不著這般大費周章。”
紀斯年並未回頭，淡聲道：“若她願意，我會帶她去邊城。”
“來日新皇登基，我便赴邊駐守，邊城才經戰亂，正是百廢待興之際，我手下全是粗糙兵卒，正缺一個心思細膩的將軍夫人。”
……
宮裏來的禮官在將軍府等了不知多久，眼見天都黑了，好不容易把正主等回來。
然不等他們湊上去說兩句話，紀斯年一擺手，徑直掠過他們去。
他快步往前走著，一邊吩咐管家：“不日我將離開一段時間，歸期不定，叫人給我收拾一部分銀兩衣物，再備上兩匹快馬……”
“啊？是是是，我這就去準備。”
禮官在後面一溜小跑，好不容易插上句話：“將……啊不公爺！安王殿下派下官來與您商議府邸擴建一事……”
“你們直接拿主意，不用問我！”紀斯年怕他們糾纏，又添了一句，“隨便建成什麽樣子，不出意外，我幾年也回不來住不上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禮官無言，只能眼睜睜看他走的越來越遠。
作者有話說：
還有兩章完結噢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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